王炳南大使手中的钱学森亲笔信,成为钱学森能够回国的关键性文件。
远在美国,处于软禁之中的钱学森,是怎么寄出那封请求中国政府帮助他回国的信呢?
1955年5月,钱学森无意中在送来的菜篮底垫着的一张中文画报上,看到了毛泽东主席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主持庆祝五一劳动节典礼的报道。突然,在长长的观礼者的名单中,有一个熟悉的名字闯进钱学森的眼帘——陈叔通!
陈叔通先生当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钱学森为什么特别注意陈叔通的名字呢?
原来,陈叔通先生是钱学森的杭州同乡。陈叔通在26岁时(1902年)中举人,次年中进士,并朝考中试,授翰林。这位清末翰林是钱学森的父亲钱均夫的好友。钱均夫进入杭州求是书院学习时,监院(相当于教务长)是陈仲恕先生,乃陈叔通之兄。陈叔通先生也执教于求是书院,与钱均夫友情甚笃。钱学森在1947年暑假回国结婚时,曾经看望过父执陈叔通先生。
接着,钱学森又陆续从报纸上读到中美两国谈判双方侨民归国的问题,特别是美国报纸宣称“中国学生愿意回国者皆已放回”,于是钱学森决定给陈叔通先生写信,报告自己被美国拘留、有国难归的困境,请求中国政府给予帮助。
细节决定成败。作为导弹专家的钱学森,尤其懂得在发射的时候,每一根导线、每一个焊点、每一个元件,都必须绝对可靠。“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任何细节都不允许疏忽。为了把这封极其重要的信能够准确“发射”到陈叔通手中,钱学森经过了精心的考虑。
1955年6月15日,钱学森在家中事先写好草稿,然后用一手繁体汉字,端端正正写下致陈叔通先生的这封至关重要的信。信的全文如下:
叔通太老师先生:
自1947年9月拜别后未通信,然自报章期刊上见到老先生为人民服务及努力的精神,使我们感动佩服!学森数年前认识错误,以致被美政府拘留,今已五年。无一日、一时、一刻不思归国参加伟大的建设高潮。然而世界情势上有更重要更迫急的问题等待解决,学森等个人们的处境是不能用来诉苦的。学森这几年中唯以在可能范围内努力思考学问,以备他日归国之用。
但是现在报纸上说中美交换被拘留人之可能,而美方又说谎谓中国学生愿意回国者皆已放回,我们不免焦急。我政府千万不可信他们的话,除去学森外,尚有多少同胞,欲归不得者。从学森所知者,即有郭永怀一家(Prof. Yong-huai Kuo, Cornell University, lthaca, N.Y.),其他尚不知道确实姓名。这些人不回来,美国人是不能释放的。当然我政府是明白的,美政府的说谎是骗不了的。然我们在长期等待解放,心急如火,唯恐错过机会,请老先生原谅,请政府原谅!附上纽约时报旧闻一节,为学森五年来在美之处境。
在无限期望中祝您
康健
钱学森谨上
1955年6月15日
在信中,钱学森还附了一份豆腐干大小的1953年3月6日《纽约时报》特别报道剪报,题为《驱逐对美国不利》:
钱学森——加州理工学院著名的火箭专家,3月5日在洛杉矶被驱逐回中国。但同时又不许他离开美国,因为他的离去“不利于美国最高利益”。
这个自相矛盾的消息是由美国移民局地区副局长阿尔伯特今天披露的,此时钱学森博士仍在加州理工学院工作。
钱学森博士是8月(引者注:应为1950年9月)份被逮捕的,他试图将1800磅的技术资料运往“红色中国”。他被驱逐回他的祖国,但由于美国政府不承认中国,驱逐令并没有起作用。
检查这些打印材料的联邦机构人员没有发现任何秘密资料。
钱学森写好信之后,怎么把这封至关重要的信件寄到陈叔通先生手中呢?他当时并不知道陈叔通先生的通讯地址,只能寄给在上海的父亲,请父亲代转。倘若从美国寄给在上海的父亲,风险很大,因为联邦调查局非常注意拆检钱学森写给父亲的信,万一落到他们手中就麻烦了。他把这封信写好之后,装在一个信封里,并在信封上写了上海家中的地址。然后把这封信夹在夫人蒋英寄给妹妹的信中,那就相对要安全些。蒋英的妹妹蒋华当时侨居比利时。从美国寄往比利时的信,远没有寄往中国的信件那么容易引起关注。蒋英请妹妹在收到这封信之后,从比利时转寄到上海钱学森父亲家中。
为了确保能够寄出这封信,钱学森连每一个细节都精心打理:他让蒋英用左手写,模仿儿童的笔迹,在信封上写了妹妹的地址,以使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认不出是蒋英的笔迹。
钱学森处于联邦调查局的监视之中,如何避开特工的眼睛把信投进邮筒,也是“发射”链条中的重要一环。
钱学森记起,在一家大商场里,有咖啡馆,也有邮筒。于是,钱学森和夫人来到那家商场,钱学森在门口等待,夫人蒋英进入商场。男人不进商场,这在美国很正常。如果有特工在后面跟踪,紧盯的当然是钱学森。钱学森站在商场门口,特工也就等在商场之外。蒋英走进商场,看看周围无人注意她,也就悄悄而又敏捷地把信投进了商场里的邮筒。
这封信就这样躲过了联邦调查局无处不在的监视的眼睛,安全到达比利时。
蒋华收到信件之后,立即转寄给在上海的钱学森父亲钱均夫。钱均夫马上寄给北京的老朋友陈叔通先生。陈叔通当即转交周恩来总理。这一系列的转寄,都安全无误。
周恩来深知钱学森这封信的重要,令外交部火速把信转交给正在日内瓦进行中美大使级谈判的中方代表王炳南,并指示:“这封信很有价值。这是一个铁证,美国当局至今仍在阻挠中国平民归国。你要在谈判中用这封信揭穿他们的谎言。”
8月2日,王炳南大使当着美国代表约翰逊的面,念了钱学森的信,指出美方“说谎谓中国学生愿回国者皆已放回”,“当然我政府是明白的,美政府的说谎是骗不了的。然我们在长期等待解放,心急如火,唯恐错过机会”。这下子,约翰逊哑口无言。
这封经过千山万水、辗转传递的信件,在关键的时刻,起了关键的作用。钱学森的“导弹”,准确地射中在日内瓦联合国大厦举行的中美大使级会谈。
就在钱学森已经获准离开美国而又尚未离开美国之际,1955年8月24日,《人民日报》发表评论《留美学生有什么回国自由》,首次透露了钱学森致陈叔通信的部分内容,并以此批驳美国政府:
所谓中国留美学生已可“自由”离美回国的说法,是同事实完全不符的。事实上,自美国的所谓限制回国的禁令“取消”以后,中国学生不但是继续被限制离开美国,而且是被变相地扣留在美国。
钱学森先生在美国的遭遇可以充分证明这一点。著名的中国科学家钱学森自1950年8月起即准备回国,但他竟然遭到美国当局的非法逮捕,被无故拘禁达15天之久。自此之后,他就处在一种极其不合理的状态中。纽约时报1953年3月6日报道说:“钱学森博士正受到驱逐出境的命令,离开美国到中国去;但他同时也接到不许离开美国的命令。”他不但不能离开美国,而且不能离开他所住的县的边界。这种情况是并没有因为美国“取消”了所谓限制离境的禁令而有所改变的。正因为如此,在今年6月15日,即美国“取消”了限制禁令之后两个月,钱学森还不得不写信给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陈叔通,请求援助他回返祖国。在信里,钱学森说:“被美政府扣留,今已五年,无一日、一时、一刻不思归国,参加伟大的建设高潮。”
面对着这些事实,人们不能不得出这样的结论:美国政府对中国留学生要求回国的限制实际并未取消;中国留学生被限制返国的情况并无根本改变。如果说,目前的情况与过去相比有所变化,那么变化仅仅是:美国当局采取了更隐蔽的办法。它以为这种办法既能达到阻挠我国留学生回国的目的,又能把美国当局的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
但,这是办不到的。中国有句老话:一只手不能掩尽天下人的耳目。美国政府应该拿行动来证明它的言辞。
中美大使级会谈是世界上罕见的“马拉松会谈”,断断续续地进行了15年,直至1970年2月20日,共进行了136次会谈。由于美方坚持其干涉中国内政的立场,会谈未能在缓和与消除台湾地区紧张局势这个关键问题上取得进展,但是当时两国没有外交关系,中美大使级会谈起着保持接触的渠道的作用,在中美关系史上留下了特殊的一页。
周恩来总理曾感叹说:“中美大使级会谈虽然没有取得实质性成果,但我们毕竟就两国侨民问题进行了具体的建设性的接触。我们要回了一个钱学森,单就这件事来说,会谈也是值得的,有价值的。”